[原創] <傾城不歸人> 第五章 患難相依,一諾情定

作者: wombat5566 (呆)   2025-09-13 20:49:43
直到接近中午時分,山洞裡的光線稍亮,我們才陸續醒來。還好這山洞處於亂石堆中,周
圍植被茂密,洞內頗為陰涼,倒也不覺悶熱。我伸了伸僵硬的腿腳,雖仍酸痛,卻比夜裡
趕路時好受許多。
我抬頭望向洞口,李護衛依然靠坐在那裡,雖然閉著眼,但眉宇間的疲憊卻清晰可見。他
那雙腳,歷經連日來的奔波、搏鬥與涉水,此刻想必已是又腫又痛。想起他為了我們所付
出的一切,我的心頭不禁一軟。
我挪到他身邊,輕聲道:「李護衛,夜裡趕路,腳定是又酸又痛。讓婉兒為您按按吧。」
李護衛聞言,猛地睜開眼,粗獷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隨後便想也不想地搖頭:「不必了
。這腳整日淌水沾泥,又髒又臭,哪裡能讓小姐……」他話未說完,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
言,便打住了。
「李護衛莫要嫌棄婉兒。您為我們奔波至此,婉兒做這些是應當的。」我溫柔卻堅定地說
道,語氣中沒有絲毫退讓。這是眼下我唯一能為他做的,只求能讓他稍稍緩解疲憊。
李護衛見我堅持,那雙堅毅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最終還是拗不過我的執著。他輕嘆一聲
,緩緩將雙腳伸向我,語氣低沉:「那……便有勞小姐了。」
李護衛的腳伸了過來,那數日奔波、涉水、戰鬥的痕跡,在微弱的火光下清晰可見。腳掌
紅腫,腳踝處更是青紫一片,上面大大小小的水泡破裂又結痂,混雜著泥土和血污,散發
著難以言喻的氣味。那是真正經過生死磨礪的腳,而非養尊處優之人的雙足。
然而,我沒有絲毫嫌棄。我在酒樓裡見慣了形形色色的男人,也學會了如何取悅他們。即
便此刻情境不同,但那份深入骨髓的「討好」本能,卻讓我的動作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
溫存。我輕輕捧起他的腳,先是用布擦拭去表面的泥污,然後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輕柔
地按壓他腫脹的腳掌。
我的指尖輕柔地滑過他粗糙的皮膚,避開那些觸目驚心的水泡。從小在酒樓裡,老鴇教導
我們如何用巧勁兒討好男人,如何讓他們身心舒暢。我運用著那份細膩,指腹在他的腳底
筋絡上輕輕揉按,試圖緩解他經脈的僵硬。我甚至怕自己手的力氣不夠,還嘗試用手肘輕
柔地抵住他腳掌的穴位,甚至微微俯身,用身體的重量去傳遞那份按壓的力道。我的臉頰
幾乎要觸碰到他堅實的小腿,空氣中彌漫著他腳掌的氣味,但此刻,我心中只有對他的憐
惜與感激。
山洞內只有篝火發出輕微的噼啪聲,以及我小心翼翼按壓的細微聲響。李護衛一開始只是
緊繃著身子,但隨著我的動作,他漸漸放鬆下來。那粗眉方臉的輪廓在火光中顯得柔和許
多,緊蹙的眉頭也慢慢舒展開來。一股極致的疲憊與放鬆,似乎同時將他吞噬。
終於,他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嘆息,那嘆息帶著滿足與解脫,隨後,他的呼吸變得綿長而平
穩——他竟是如此安心,以至於舒服地睡著了。
李護衛沉沉地睡去,均勻的呼吸聲在洞內迴盪。我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反而更加專注地
為他揉按起來。我知道,只有繼續按壓,才能真正緩解他積累數日的疲憊與腫脹。
我的指腹、手肘,甚至身體的重量,都持續不斷地施加在他那雙飽受折磨的腳上。我是個
瘦弱的女子,這樣的力道對我而言,是極大的負擔。漸漸地,我的手臂開始痠痛,肩膀僵
硬,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甚至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浸濕了額前的碎髮。洞內並不炎熱,
但汗水幾乎將我的身體打濕。每一下按壓,都彷彿耗盡我全身的氣力。然而,看著他難得
的安詳睡容,我便又咬牙堅持。
我不知道自己按了多久,只知道當我的手臂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汗水模糊了我的視線,
指尖傳來的酸麻感幾乎讓我失去知覺時,我才終於撐不住了。我緩緩收回手,身體虛脫般
地癱坐在地,大口喘著氣。
不知過了多久,李護衛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清醒過來,沒有立刻起身,而是先感受了一
下雙腳。一股前所未有的輕鬆感從腳底傳來,讓他眉頭微挑。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原本
的腫脹似乎消退了許多,繃緊的肌肉也得到了極大的舒緩。
他轉頭望向我,目光在我汗濕的髮絲、疲憊卻堅定的臉龐,以及微微顫抖的手臂上掃過。
他什麼都沒說,我卻讀懂了他眼神中的一切。那裡面有驚訝,有感激,更有著一份深沉的
理解。他沒有問我按了多久,也沒有問我為何如此付出,但他明白,這份無言的溫柔與付
出,已超越了單純的報恩。
在山洞中稍作休整,又進食了少許清水和乾糧後,我們一行人勉強恢復了些氣力。當洞口
的光線漸漸轉為昏黃,我知道,又到了啟程的時辰。儘管我的雙臂和肩頸因為方才為李護
衛揉按雙腳而痠痛不已,體力遠未完全恢復,但此刻我別無選擇,必須跟著他,繼續前行

李護衛轉過身,看到我略顯疲憊的神情。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中,難得地閃過一絲憐惜。「
別擔心。」他輕聲說道,語氣雖然沙啞,卻帶著一股令人安心的溫柔,「若是累了,我能
背妳。」
我的心頭一顫,臉頰微微發燙。這話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或許會被視為輕薄,但他卻說得
如此坦然。我立刻搖了搖頭,故作輕鬆地回答:「李護衛言重了。您已經為我們做得夠多
了,婉兒如何能再添負擔?婉兒還能走,若是真到了走不動的時候,再麻煩李護衛不遲。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壓根沒打算讓他背。他這一路已經夠辛苦了,我絕不能再成為他的
累贅。
一旁的婦人默默地看著我們。她或許是歷經世事,眼神中帶著幾分洞察。她沒有說破什麼
,只是輕輕拉了拉兩個孩子,似乎在提醒他們,這兩個「主僕」間的關係,遠比表面上看
起來的要複雜。
**
夜幕再度降臨,我們告別了山洞,重新踏上了漆黑的陸路。李護衛依舊走在最前面,他的
身影在黯淡的月光下顯得更加高大而堅毅。他小心地避開路上的石塊和坑窪,每一步都踏
得穩健而無聲,像一頭在夜色中潛行狩獵的狼。
周圍是此起彼伏的蟲鳴,偶爾有風穿過樹林,發出鬼魅般的嗚咽。空氣中混雜著潮濕泥土
和腐朽枯葉的氣味,偶爾夾雜著遠處傳來的不知名異響,每一絲聲音都讓我們的心弦繃緊
。我的雙腳雖然痠痛,但為了不拖累隊伍,我只能咬緊牙關,一步步地跟隨。我小心地控
制著自己的呼吸,不讓它變得急促,生怕發出任何一點可能暴露行蹤的聲音。
每隔一段時間,李護衛便會停下來,側耳傾聽。他會轉頭望向我們,雖然夜色模糊了他的
臉,但我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警惕。他低聲吩咐我們貼著灌木叢隱蔽,然後他自己則會走
到外圍,觀察四周。那份將我們所有人生命都扛在肩上的沉重,壓得他幾乎難以喘息,我
甚至能聽到他緊握刀柄時發出的細微吱呀聲。
婦人和兩個孩子也學會了沉默。他們緊緊跟隨,小小的身軀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脆弱,卻也
默默地承受著這份逃亡的艱辛。夜色漫長而壓抑,我們像一群無根的浮萍,在亂世的洪流
中隨波逐流,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身前這個沉默卻堅毅的背影。
夜色沉沉,我們在荒野中默默行進。周遭除了風聲和蟲鳴,便是我們壓抑的呼吸和腳步聲
。疲憊像無形的山,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但想到身邊的李護衛,想到他的付出,我又咬
牙堅持。
就在我們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時,前方突然傳來幾聲低沉的嘶吼。李護衛的身影猛地僵住
,他極快地拔出腰間的佩刀,並將我推到身後,同時低喝:「躲起來!」
數個黑影從暗處竄出,他們衣衫襤褸,手持簡陋的木棍或石頭,形狀扭曲地向我們撲來。
他們不是尋常盜匪,更像是被飢餓逼瘋的亂民。當他們的目光掃過我、婦人還有兩個孩子
時,那眼神瞬間變得貪婪而瘋狂,其中一人發出刺耳的尖叫:「有女人!有娃兒!肉!」
我腦中「轟」的一聲,炸開一片空白。
「快跑!」李護衛怒吼一聲,將我猛地推向婦人和孩子們的方向,同時身體如猛虎般撲向
衝在最前面的亂民。
眼前這些亂民襤褸的身影,與那夜羯人猙獰的面孔,在一瞬間重疊了。他們手中簡陋的木
棍,彷彿變成了沾滿血污的彎刀;他們眼中那份對食物的貪婪,與羯人眼中那份對殺戮的
狂熱,別無二致。
我彷彿又聞到了那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鐵鏽味,聽到了骨骼被砸斷時那令人牙酸的碎裂聲
。李護衛的怒吼、他將我推開的動作,都變得遙遠而模糊。我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
清,只剩下那一個字,在我的腦海中,反覆迴盪。
腿腳,早已不聽使喚。我癱坐在地上,身體的力氣彷彿被瞬間抽空,只剩下最原始的、深
入骨髓的顫抖。那不是害怕,那是……重歷死亡。
刀光在夜色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線。李護衛出手狠辣而精準,只聽數聲悶哼,三名亂民甚
至來不及靠近,便已倒地不起,鮮血在黑暗中暈開,散發出腥熱的氣味。
其餘的亂民見狀,被這突如其來的殺戮嚇破了膽。他們原本就被飢餓和絕望折磨得神經脆
弱,此時哪裡還有半點拼命的勇氣?一陣恐慌在他們之中蔓延,隨後,這些面目猙獰的黑
影作鳥獸散,跌跌撞撞地逃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李護衛沒有追趕,他收刀入鞘,緊繃的身軀卻未曾放鬆。他轉身看向我們,眼神在黑暗中
顯得異常銳利,彷彿能穿透一切,確保我們的安全。
我的心臟狂跳不止,全身都在發抖。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證,亂民在飢餓面前的瘋狂。這
個世界,比我想像的還要殘酷百倍。
李護衛見我癱坐在地,二話不說,彎下身,伸出那雙佈滿老繭的大手,直接將我打橫抱起
,然後,輕而易舉地將我揹在了背上。
「李護衛,我……我能走……」我掙扎了一下,聲音帶著哭腔,本能地想拒絕。我是個歌
妓,雖然曾為了生存而討好男人,但此刻被這樣直接地揹在背上,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親
密與羞赧。
然而,李護衛沒有回應,他的步伐堅定而穩健,彷彿背上的我輕如無物。我伏在他的背上
,感受到他寬闊而結實的胸膛,以及那因趕路而急促的心跳聲。那熟悉的硝煙與汗水味,
此刻卻成了最安心的氣息。
我的掙扎漸漸平息,身體隨著他的步伐輕輕晃動。不知為何,兩行熱淚無聲無息地滑過臉
頰。我不知道,這淚水究竟是因為他無言的溫柔與付出而感動,還是因為身心俱疲、終於
在這一刻找到了依靠而徹底崩潰。
我環抱著李護衛脖頸的手,不由自主地收得越來越緊。在這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中,他成了
我唯一的燈火,唯一的浮木。
我在李護衛寬闊的背上,隨著他沉穩的步伐顛簸前行。周圍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野外的低
語,但此刻,我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這份安穩,來自於他堅實的背脊,來自於他永不
鬆懈的守護。我的臉頰貼著他沾染著汗水和硝煙的肩頭,鼻尖嗅著他身上獨特的氣息,心
頭泛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
「李護衛……」我輕聲開口,聲音因疲憊和情緒而有些顫抖。
他沒有回應,只是步伐微微一頓,似乎在傾聽。
我鼓起勇氣,將深藏心底的話語,藉著夜色的掩護,緩緩道出:「這是婉兒活了十六年,
第一次有人……有人這樣對我好。」我的聲音越來越輕,帶著一絲自嘲的苦澀,「而且,
是真心的好……我……我只是一個賤籍,是男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從來沒有人
,從來沒有人當我是個人,願意這樣拚命地保護我……我覺得……我覺得自己不值得……
不值得您這樣對待……」淚水再度悄無聲息地滑落,浸濕了他肩頭的衣衫。
他沒有停下腳步,只是那寬厚的背脊似乎微微僵硬了一下。片刻的沉默後,他的聲音,低
沉而堅定,穿透了夜色,也穿透了我所有的防備,直抵我心底最深處:
「只要妳想,我一直可以對妳這麼好。」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一道驚雷,瞬間擊潰了我心中所有的防備和委屈。我的眼淚再
也無法抑制,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下。我的心防,在這句話面前,徹底地破防。幾年來
的委屈、屈辱、不甘,所有的冰冷與麻木,都在這一刻被他這句溫柔而有力的承諾擊碎。
我緊緊地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肩窩,任由淚水沖刷著這份突如其來的溫暖與震撼。
不知不覺間,疲憊似乎也減輕不少。或許是腳掌得到了短暫的放鬆,或許是心底的暖意驅
散了身體的寒意。我悄悄地挪了挪身子,輕聲說道:「李護衛……我的腳,好像好多了…
…」
他步伐一頓,隨即穩穩地將我放下。雙腳重新踩到實地,雖然還是有些無力,但確實比之
前好受多了。我抬頭看他,夜色太濃,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似乎也
正注視著我。
我的臉頰發燙,心臟還在砰砰直跳。李墨,他真的說出那樣的話了。他真的願意對我一直
這麼好嗎?一個身份低賤的歌妓,一個滿身污穢的逃難女子,他為何……為何要對我如此
?這一切都甜得不可思議,彷彿是一場不願醒來的夢。
周圍依舊是漆黑的叢林,偶爾傳來令人心驚的獸吼,提醒著我身處的殘酷亂世。可這一刻
,他堅實的背影就在我前方,那句承諾還迴盪在耳邊,所有亂世的血腥與絕望,似乎都被
這份突如其來的甜蜜沖淡了。雖然我渾身又累又酸,但走在這條充滿未知的逃亡路上,我
卻覺得,這比從前坐在華美的轎子裡,還要開心百萬倍。
我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不敢與他對視太久。此刻,我希望這夜色能再濃一些,好讓我
能將臉上那份羞赧與心底那份難以言喻的欣喜,好好地藏起來。我告訴自己,不能再拖累
他了。我必須堅強起來,跟上他的腳步。為了他那一句「只要妳想」,我也要努力活下去
,活出一個配得上他真心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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